今天一早,自然是要出门的。
【资料图】
我看到了上海,看到了早晨,却没有看到上海的早晨。
上海的早晨有暖意。
这暖意,不在暖暖晨煦里,而在小店的氤氲蒸腾之中。
上海的早晨是多彩的。
做个上海人,何以幸福?就是一早起来就得意地踌躇,今朝到底吃点啥好呢。
无论中西,无论冷热,无论贵贱,因为都好,好到让你犹豫。
重点是,没有任何一种彩色是非必要的,你就任性地选,不必听别人的话,看别人的脸。
但今天还不行。
斜对面弄堂口那个大饼摊还没开张。
几十年后,大饼似乎不再可口,油条又嫌太油,但那种香味你依然放不下。
相反,你会放下优雅,直冲摊边而去,先站定,深呼吸。
今天还没有大饼油条。
大饼摊的对面,长年有个煎饼果子摊。
最早是老夫妻两个,老头子摊饼,老太婆收钱,让我想起儿时关于打乒乓球的童谣:“老头子抽,老太婆削”,真的很配合。
后来停了一段时间。再恢复时,已是一对少年男女。
看脸型,像后代,不敢问。
因为他们做起来有点生涩,互相也不说话,更不会跟顾客搭讪。
但总是那么认认真真,认真得让人心生崇敬,总觉得要去照顾他们的生意。
有一点,一直贯穿两代人,那就是要不要香菜葱榨菜甜酱辣酱生菜火腿肠油条巧果,不厌其烦地一一问清楚。
在上海,做再小的生意,这是必修第一课。
哪像有些人,静态那么大的事,都从来没问过我们那么多。
今天还没有煎饼果子。
这里有好几家小店都卖馄饨,唯独这家福建人的小馄饨的汤滒得最入味。
大人一客,小人半客,或者一客大馄饨一客小馄饨,很能招徕亲子拍档。
老板娘欢喜聊天,与老吃客也相熟。有一次我就听她吐槽:各地过年,上海最没有气氛。
老吃客们一味纷纷附和,就想让伊讲个开心。
今天还没有小馄饨。
隔壁馒头店里有一位姑娘,也算有几分姿色,身材并不差。
但只要没有生意,她也不玩手机,就在狭窄的店堂里跳操,一种自编的操。
她那里的茶叶蛋比隔壁人家便宜5毛钱,我就常去她那里买。
见有人来,她便停止跳操,拉一拉衣裳,捋一捋头发,走过来。就那两下,一拉一捋,格外妩媚。
今天还没有茶叶蛋。
不远处有位山西老奶奶,店里白天卖面,早上她自己再做些饼。
有韭菜盒子,也有可以包各种馅料的春饼。
我总是不要任何馅料,只要那张摊饼。去多了她也就记住了。
往往我只需伸出两个手指头,全程不说一句话,也能成交。
胡兰成曾经写过,说我汉人卖东西,像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一样。
在那里买饼,就有这种亲切感。保供物资虽好,不亲切。
今天也没有摊饼。
一路之隔,有家网红店,叫阿麟馄饨。
阿麟做人蛮实在,皮子馅子汤料蘸料都摆到十足,连餐巾纸也给足,就是店面有点乱。
还有,他下馄饨的手势太有特色,完全不像在店堂间,而像在自家的厨房间。
以前我有点欣赏不了他的手势。这两个月,手势沾了恶名后,我突然觉得阿麟的手势有点小清新。
今天还没有阿麟馄饨。
与别家只是没开门不同,那里今天依然是硬夹里。
唯一让我稍有安慰的是,转角上那家小店虽然还没开张,它的馒头铺开门了。
我看见了那个卖馒头的胖阿姨,她正在起劲地收捉店堂间。
我顿时想起她以前眼明手快抓馒头的画面。几个菜的几个肉的从不弄错。
重点是,你两只馒头要分两只保鲜袋装,她也从来不厌其烦地帮你分开,外头再套一只塑料袋。
这也是在上海,做任何小生意的必修第一课。
哪像有些人,弄弄就三天大晒五天大晒,连刀块,涕涕溚溚,生活一点不清爽。
今天也还没有菜馒头。
那些店主和店员,九成以上没有上海户口。
但他们早已成为上海的一部分,他们组合成了上海早晨的风景。
每年过年,这样的小店都会打烊十天半个月。
说句心里话,开年后我是有点想他们的。
就像那位老板娘所言,本来不放炮仗,已无气氛。
小店再不开张,更加冷冷清清,年不像年。
特别是年后的天总还是很冷的。
他们来了,小店开了,门窗里才会飘出袅袅炊烟,无声地溶进上海的早晨。
这两个月,他们在哪里过的?难不难?回老家了吗?还来不来?
我们可以出小区又怎样,这一切,都恢复了原样,生活才有些许意义。
否则,还是只有上海,只有早晨,却没有上海的早晨。
就像一个病人,心跳恢复了,手脚依然冰凉。
上海的早晨还没来。
上海还留在昨日黑夜的狂欢里。